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华发苍颜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美人迟暮难免在华年蹉跎推杯换盏时吟啸成一樽忧郁的浊酒。
每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成长和衰老过程,每个人都在向世界昭示着坦荡的存在。每个人的出生带有更多的偶然,而衰老似乎就是一种必然。人人莫不怀着无限憧憬期待明天,最后又莫不是活在变化无常无可奈何的不等式之中。
在城里工作久的人都多多少少对退休后的生活有过美好的规划设计:趁着身子骨还硬手头上还宽绰,闲云野鹤般地优游一番,然后要么随子女而居,要么栖身养老院,颐养天年。这些想法本无可厚非,但经历中十有八九是不尽如人意,人心的疲倦、世俗的习惯性、现实的不确定、生活的不凑巧,往往会使人一厢情愿和一片冰心备受煎熬,茫然伤神。衰老的崎岖总让人生曲线充满力道,优美的曲线背后总有难以尽数的苦恼、顺从、容纳和惨淡。
人的本质是孤独的,就应该从头到尾谨记和活用孤独的法则和力量。
孟子《尽心》篇中说道,西周时期,周文王兴起,原本躲避纣王无道隐居北海之滨的伯夷和寄栖东海之边的姜太公听闻文王善于奉养老人后,都相继心甘情愿地归附了他。周文王所谓养老之道其实很传统很实用:修建五亩大小的宅院,在墙边种上桑树,有人采桑养蚕,老人就能穿上丝绵了;饲养五只母鸡、两头母猪,让它们自在地生长繁殖,老人就有肉吃了;开垦百亩面积的稻田,有人耕种,八口之家就不会挨饿了。简而言之,周文王养老经就是“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
我的父母已年近八旬,不懂得什么养老大道理,但深知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门道,安土重迁的俗念一直根深蒂固。父母特别的恋旧,土里土气的村子仿佛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家有一栋很结实的砖瓦屋,十多年前修的;屋后是一口池塘,养有几百斤鱼;池塘后坎是一片竹园,苍翠欲滴;竹园一侧是一块菜圃,一年四季时鲜蔬菜轮种不息;菜圃的对门还有一山坡油茶林,父母的身体显然已经不适合上树采摘了,索性不管,让人去摘,自己最多在树下捡一些散落的茶子,也还能榨一点油。这就是我父母养老的基本家底,虽不及古代养老经所说的家产分量,但也足以让父母养老衣食无忧,闲适舒畅。
城市无疑是最具人气的善地,是人生的向往。城市似乎永远那么极具一种魔力,就像一坨强力磁铁,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奔来。其实城市的软红香土花天锦地很容易把一个个瘦弱者淹没,城市的八街九陌鳞鱗大夏常常使一个个漂泊者迷失方向,城市的华灯璀璨膏粱锦绣又屡屡逼得一个个追梦者陷入泥潭;但城市本身又是一个大熔炉,总是显示出来者不拒的大包容,孕育着眼花缭乱的无限机会,荡漾着苦尽甘来好梦成真一飞冲天的神奇,故而城市从来不会显老。
乡下仿佛与老者更为有缘,古道、古街、古墙、古桥、古井,古物,古籍,古话,古训,古风,古趣、老人、老屋、老树……这一切大概便是城里人牵肠挂肚的乡愁吧。叶落归根对身在他乡久居都市的乡下人来说同样镂心刻骨难以释怀。
我曾经多次问过我的父母,怎么就不喜欢来城里在子女家多坐坐呢?家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父母的回答很干脆,就是不习惯。时节如流,慢慢地,我也懂了,这种不习惯的背后便是深固难徙的根,根的一头连着祖祖辈辈的家训,连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老农艺,连着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山间清风明月。
现实和理想的偏离总使人有点踽踽凉凉,传统和时代的碰撞总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美好和无奈的纠结总令人匪夷所思,自信跟失望的落差总叫人措手不及,手工与智能的转换总让人惊愕不已。可能我们才刚刚学会懂事,才刚刚学会珍惜,或许我们正在成熟,正在做梦,正在打拼,可是岁月不饶人,愁在夕阳中。天行有常逝者如斯是天道,桑田碧海情随事迁是常理,谁能奈何?变化的要害就在于一切无从感知却在倏然而变,变化的伤痛就在于一切不曾预知却会俶然而至。
我曾经感到苍老是那么的遥远,没有想到一晃就是知命之年。人过了五十岁就步入了老年,心理学家言之凿凿。也许我们生活中还自我感觉良好,也许一贯要强的心理使我们不会轻易服老,不过周围的人几乎以最世俗的眼光在窥视我们的心态,略显不同往日的低调温和淡然的处事风格也出卖了我们面对年老体衰的递变、无奈和隐忧。
人的变老是冉冉流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把有的人和事再看淡一点看清一点就行,只要把执拗的性格换一下档位就好,只要把一直咬住不放的期望值适当做一些调整就成。
我们不一定都能得到无微不至的子女照料,我们不一定都碰得见善良的好心人的暖老相助,我们不要痴想以最经济的方式获得某种商业化的尽善尽美的养老。但我们可以选择一个最适合自己诗一般栖居的地方,或者是一个很轻松弥漫野性的角落,那里有茂林修竹,有山花鸟语,有清流急湍,还有方便偶尔劳作的半亩方塘和一块菜地。虽没有“江海寄余生”的逍遥豪迈,却有“一犁一耙,自耕自种生涯”的自力自在。
人老了,骨头还硬,尊严还要。好不容易从“长恨此生非我有”的汲汲营营中缓缓挣脱出来,又何必急于把自身托付给他人。人的一辈子要说最懂自己的还是自己,唯有把自己交给自己才是最为妥帖。
“莫听穿林打叶声”,再老再弱,也得翛然,若能自适其适,便是最好。
来源:红网
作者: 翟非
编辑:杨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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