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乡翻身村大灵山风力发电站。摄影 陈雄

一则风力发电截图耀然屏上。这是龙山也是湘西的最高点，海拔1700余米大安乡黄莲坪，民间素有“黄莲坪，乌脊界，吃大米饭当菜”的说法彰显它苦难的过往。秋天站在大灵山山顶最高处，极目西北向的湖北来凤、宣恩两县，在重山的拥簇下县城尽显眼底！当地老百姓说，天气好时，还可望及数百公里外的重庆。一年四季锁罩于大雾中，365天只有晚秋冬初有几个好天气。

航拍大安乡翻身村烤烟基地。摄影 曾祥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入伍青年政审，依稀记得是早春三月天，平生第一次来这里。荒山野岭中行走，雨雾沉沉，日光凝锁，整天上不见天，下不遇人。偶尔被惊飞的鸟，仆哧哧嘎嘎纷飞，只闻其展翅声，不寻其身形影。快黑天时，溪沟里的蛙叫，凄厉如鬼咽，野兽行走间踩塌的滚石声夹杂着奔跑声，让人毛骨悚然！幽径小道，似路非路，曲里拐弯，棘刺扑面，三步前难辩路面，不高就低，左右难分，翻山越岭到大安坪，又冷又渴又饿，不知是汗水或是雾气，湿透衣服裹住肉体，雾水在发稍间开挂成雾滴。公社向仁炳书记是我小学时教导主任，去时就叮嘱我们天气好点去，又恰逢公社一个月吃一次猪肉的难得机会，他见我们狼狈至极赶来的样子，又惊奇又赞许，立马喊来炊事员，把一大盘猪肉热好，又倒进锅里一大钵高山红萝卜，菜园子里扯了几皮青菜叶，一把葱蒜，弄成一锅杂烩菜，每人端来一土钵高山包谷粉子饭，我与同行俩人狼吞虎咽，有如倒天坑般把所有饭菜一扫而光吞进肚子里！日月星光，几十年来，我总忘不掉大安给我这永不磨灭的第一印象！穷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任区委书记职务，同乡党委书记田友双再次去黄莲坪，仅供单行的基础路刚修通，夜宿支部书记田家召屋里，饭是米饭，菜是腊肉，两口子还专门撵上撵下好不容易捉了只鸡燉了，围着一炉柴火，讲过去，谈现在，议将来，酒醉饭饱热闹了大半夜。支书一脸憨厚诚恳地反复说我是近几年这样职务的人来翻身村。他家房屋依旧简陋，三间木房既矮又小，外面用粗木板象征性装封了个“U”型圈。我们坐在火塘边，前面被大火几乎烤焦，呜呜鸣叫的风，却把后背却吹得冰冷透骨！入睡时，两口子非要我和友双书记睡他们的房间，千劝万劝硬把家里唯一完好的一床棉絮加盖在我们身上。天将晓，一夜未停的风绞合着一股刺骨寒气把我俩吼醒，薄得不再薄的一床旧棉絮垫在苞谷叶壳上，通夜不聚热气，脚冰凉冰凉，身上没有暖意，嘴吐出的热气碰到寒风冷气把脖子前的棉被结了薄薄的一层寒霜。翻身立起来，就听见呼啸的风穿山越岭，如万马奔腾，搅动得屋外的竹林树梢如波涛起伏，千军呐喊！穿堂风扫进整个木屋，不留毫厘空间。这1700米以上海拔的风，就这样昼夜不分地狂吻着山，撕裂着地，把大山的贫穷肆虐得赤身裸体！

斗转星移又是二十余年轮回，我辈都己步入耄耋之年，欣闻昔日的“黄莲坪”开发风力电能，变神奇于瑰宝，惊喜之余，约定三五个在大安工作过的同事老友，追往忆昔，深秋九月，又故地重行。

道路不再崎岖蜿蜒，路面也再无坑洼颠簸，小车载着大家，一路谈笑风生，心怀感慨万千。沿路停停歇歇，紧走慢行，指指点点着车窗外迎面而来、充满永恒记忆的山水，园林，田畦，道路，屋宇，熟悉亲热得如数家珍，谈论起曾经的艰辛与快乐，困惑和执着，一桩桩心系党恩，社情，乡意，民心的往事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叠加聚积在沸腾豪迈的氛围中，让老朽的灵魂重燃青春光热。一群老翁，口若悬河，心如炽炭，情同故乡，争论起往昔的岁月，满脸兴奋和欣慰，看到这翻天覆地的蜕变中曾融会自己的汗水，奉献过智慧和热情，怎不忘乎所以？谁又不为曾经年富力强的自己吹捧、骄傲和自得？

笼罩着淡淡的雾，车在宽宽的柏油路上缓缓上行，昔非今比的大安，历经数十余年的奋斗，彻彻底底摆脱了世世代代“吃糠菜，穿簑衣，住茅屋，睡壳叶”的日子，在“切合实际，突出产业，生产精品，烟药畜共存”的产业模式引领下，终于迎来了旧貌换新颜，粮足衣丰的小康生活！

嘻嘻哈哈争论不休，不见经传的阔论，从天文地理到坊间佚事，从人物传奇到杂碎趣闻，每个人都在搜肠刮肚找寻记忆乐趣，全然不知天还有多高地还有多厚，把个自己完全凝固在流动的享受中。

随着雾气加重，轻轻的薄雾开始变成蒙蒙细雨，漂浮山间，弥撒沃野，如甘露般滋润着这片沉静而富有的开发热土！大灵山脊一排排白色电桩，由远而近，又由近至远，顽强恢宏矗立在层层相连的山颠，在浓厚山峦之上沸腾着天地升华，白色柱端承载着的巨大风轮，有如凤凰展屏，向着苍穹扶摇起飞！

巍巍大灵山，用自己的贫瘠托举起一个灿烂辉煌的新天地。（文/叶明波）

注:

一，乌脊界民间意指龙山境内猛壁界，与大灵山同向横卧，两山脉间不足百里，具体未考。

二，该乡有土匪肖达武强抢淑女为妾，公社车姓副社长练“神兵”暴乱，农业学大寨改土造梯成省典型，野生生漆被国务院授“黑色金子林之乡”称号及“粮改经，烟(烤烟)当家”等大事记。

三，“黄莲坪”在人民公社期改名“翻身”大队，现为翻身村。

四，龙山旧时代民间流传有“世上只有黄莲苦，我比黄莲苦十分”的歌谣。